寧任這兩天一直呆在張家，他多年沒有理事，想到接下來要處理的家國天下的大事就有些頭疼，想到在接手這些家國天下大事之前要處理的事情，就覺得頭有兩個大。

“張誠，你說我是不是自己找罪受，這些年來做的都是什麽決定？”

他抱怨的不是寧長悠讓他突然要面對這樣的局面，而是這些年來自己做下的選擇。

張誠笑了笑，面對好友，面對焦頭爛額的好友，他內心中還是有一絲同情心的。

“這就叫做命，你註定有這樣一個兒子，前半生讓你用王位作為代價來祈福，後半生卻又讓你幫忙奪取皇位。”

好在不管是王位還是皇位，寧任從來都是一個放得下拿得起的人，只不過需要給他時間來處理這個問題。

寧任知道這番話能夠出自張誠之口已經很不容易，張誠的嘴巴厲害，這種帶著點諷刺和嘲弄的安慰，就是他對人最好的鼓勵。

他用手指敲了敲案幾，案幾上的紙上寫著一些人的名字，分門別類寫的很仔細，家族來歷人口組成朝中職位甚至日常所交往之人都寫的清清楚楚。

他這是在和張誠商量著將來朝中職位的人選。

“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做這種事卻是最無趣的事情之一。”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那些跟錯人站錯隊的人註定將什麽都得不到，而那些僥幸跟對了人的大臣，不管有沒有能力，都會得到超一般的回報。

“這是大勢，大勢所趨的事，你有什麽好想不明白的？別說你，就是當初長治皇帝上臺，他還換了不少下面的官員，那還是他繼承他老子的班。你現在可是繼承你哥哥的班，有點改動理所應當。”

寧任摸了摸了自己的頭發，今早起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頭頂又生出幾根白發，雖然不多卻很紮眼，隨侍提出來要拔掉他卻拒絕了，人的生老病死都有天數，像他這樣一個人能夠活到現在已經是很滿足的事。

他現在剩下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幫著自己的兒子完成最後一個心願，將這天下收入囊中，將他在意的人保護起來，至於他百年之後天下到底會是什麽樣，他已經不能在乎了。

人總是要知道滿足的，知道滿足的人，才能活的開心。

就好比高後，高後擁有了天下卻不滿足，機關算計，到最後卻要面對這樣的情況，甚至親眼見到自己希望保護多年的周家覆滅的結局。

“張誠，你覺得蘇璟真的會動手嗎？”

張誠看了他一眼，回答的斬釘截鐵。

“一定會動手，而且速度會很快，大概等不到頭七。”

——

蘇府，蘇璟遣散了隨侍，大門緊閉，聽著蕭雲菁將接下來的形式分析的清清楚楚。

“所以你今日既然做下這樣的事，那代王寧成啟在得到消息以後肯定不敢貿然再進京，所以高後頭七之日，他肯定不會是你的囊中物。”

蕭雲菁淡淡的說道，說的事不關己，說的心平氣和。

“而寧成章也是，寧成章家中怎麽著還有寧長菊坐鎮，只要寧長菊能夠說服寧成章，那寧成章也一定不會在頭七那日動手，所以你對他的謀劃也失敗了。”

蘇璟有些惱，他的謀劃都失敗了嗎？都註定要失敗嗎？那接下來怎麽辦？

難道就因為他殺了駱彬，所以天下局勢就變了嗎？

不可能！

駱彬代表不了天下人，駱彬的死也只能暫時讓寧成啟和寧成章收斂心思，但是決定不會因此支持他，一旦他提出將當今的皇帝廢掉立寧成陽為皇帝，他們一定會跳出來。

“所以你現在需要一個理由，一個借口，一件事情，一個矛盾，將眾人的註意力吸引過去，好卸下自己身上的壓力。”

蘇璟一時半會不懂，狐疑的瞧著蕭雲菁。

蕭雲菁微微笑了笑，她也是無意中看破這一點的，若不是之前她在宮中住了那麽長時間，而高後有時候會不避諱她在場和駱彬談話，也許她也不會註意到，高後之所以做那麽多事，根本不是因為想要這江山易位，而僅僅是為了保全自己周家而已。

保全周家啊，所以高後始終還只是一個女人，做那麽多事的初衷，也不過是為了自己家而已。

蘇璟沈默不語，他自然不會像蕭雲菁那樣註意到高後做這些事的原因，他在考慮的是，蕭雲菁所說的事情的是否可行。

“你說，殺了整個周家？”

蕭雲菁狀若無辜的點頭。

“若是不將整個周家滅族，那旁人又拿什麽相信你？若是不將整個周家滅族，你又有什麽理由去推翻高後扶植上去的如今的這個皇帝？”

理由自然是有的，小皇帝太小不能理政這就是一個很好的原因，而且還有一個說法就是這個孩子並不是張燕所生，根本沒有資格繼承這個皇位。

這兩條都是可以拿出來說的，雖然牽強但不至於站不穩。

可是蕭雲菁的說法更好。

“高後代表著周家，高後扶植上去的皇帝，不管對高後是不是有多少感情，但是長大以後自然而然是向著周家的。向著周家的皇帝，向著高後的皇帝，將來會不會再做出一些殘殺皇子大臣的事，誰能說的清？”

蘇璟渾身顫抖了一下，隨即嘴角不自覺的浮現一絲笑容。

高後殺大臣的事，近年來已經沒有再發生過，但是誰都不會忘記高後在高皇帝還在世的時候做出的一系列殘殺忠臣的事，也不會忘記她在高皇帝去世時三日密不發喪的事。

當然這些事現在看來都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這些年高後和群臣的關系相對來說還可以，那是因為她將註意力集中到了諸位藩王身上。

削藩，這件事成為了高後的重點關心的事，看似和朝中大臣毫無關系，卻也是能拿出來說的一件事。

“高後生前做了那麽多事，她養出來的小皇帝，長大以後一定會在周家的扶持之下，照著高後曾經走過的路繼續走下去，也就是說，他一定會關註周家的興衰榮辱，而對於別人家的並不在意。”

蕭雲菁沒有點透，畢竟她曾經代表的蕭家也是整件事的受益者之一，若不是為了壓制藩王和朝中大臣的勢力，蕭家當初也就未必有機會進京，而蕭雲卓也就不會有今日的地位。

但是這不妨礙不影響蘇璟的理解，蘇璟的眼底有著濃濃的興奮完全掩飾不住，他似乎豁然開朗找到了一條康莊大道。

“我知道怎麽去解決今日之事了！”

他說道，話語雖然冷淡，卻有著幾乎壓不住的興奮在裏面。

“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註定要清算，那就讓清算提早開始，借別人的手開始！”

——

蕭雲卓在北軍，和賀修相對兩無言。

賀修是受顧長卿的委托過來安定蕭雲卓心思的，他怕蕭雲菁一個緊張一個激動壞了全盤的大事。

“所以這件事是決定了？”

賀修盯著蕭雲卓的臉，他剛剛將接下來的決定隱晦的跟蕭雲卓提了提，蕭雲卓倒沒有如他們所擔心的那樣暴跳如雷，反而是沈默良久以後問出這樣一句話。

賀修點頭，他也知道這件事其實挺讓人驚訝甚至到匪夷所思的，畢竟這兩年來的籌劃為的就是這最後一擊，但是都已經等到這最後的時刻了才出來說，這兩年來的努力都是為了一個錯誤的目標？

這實在是太難讓人接受了！

“既然如此，一開始就直說該多好，為何需要繞那麽多彎子呢？”

蕭雲卓的話聽著有些喪氣，賀修知道他是誤會了。

“這確實不是一開始就謀劃的事情，只是你也看到了，代王的態度太難把控，差點壞了這邊的事，所以……”

“所以幹脆就自己上？自己當皇帝？”

賀修急忙否認。

“趙王不是意思。”

雖然話說不是這個意思，但是總結的也沒錯，賀修感覺自己辯白無力。

這其實也是他們最擔心的一件事，甚至最終可能會因為這件事這個決定，毀掉趙王和寧長悠的一生清名。

不過用顧長卿的話說，誰的一生是幹幹凈凈只有正面新聞沒有負面消息的？就算是清風朗月的張誠張老太爺，不也因為幫著高後出謀劃策保住長治皇帝的太子之位，最後導致人質事件而引來非議？

所以說人無完人，被人評價褒貶不一的人，才是一個最真實的人，就算純粹如秦小姐，那她這些年也在做事的時候難免臟了手。

“賀兄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要說的是什麽，我不會想多，也不會覺得被埋怨被欺騙，只是旁人就不一定了。”

蕭雲卓能夠接受，不是因為賀修口中所說的覺得代王寧成啟不好，而是因為如今要奪權的是寧任，寧任是誰？不僅僅是趙王，還是秦小姐的公公。

他默然低下頭，想起自己那個剛剛失去孩子卻不得不困在宮中的寧秋蘭，寧秋蘭不是沒有機會出來，可是出來以後偌大的京城她又能去哪？

高後不在了，丈夫又在軍中，她唯一的親人就是如今身份不定地位不明的哥哥，這個哥哥卻已經多年沒有和她聯系了。

“秋蘭公主如何？”

賀修楞了一下，他沒有特意關心過這一點，但是聽顧長卿說恢覆的還行，就是情緒不太高。

蕭雲卓環顧四周，事情解決之前，他註定要在軍中常住，不能夠離開半步，而若是根據寧長悠他們分析的局勢看來，這件事接下來到底會怎麽解決，還是個大家都未知之數。

賀修瞧見他的沈思和猶豫，打破沈默。

“對了，我聽說最近周大人在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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